铭 记

四部五十四班 刘智宇

九月九日，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踏上了返乡的道路。沉重的心往往存在不可名状的空白，阳光尽情泼洒，毫不费力地穿过我的心脏，想回它一个微笑，但思绪早已飘走。小时候，父母工作忙，我也经常生病，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乡下与爷爷奶奶一同生活。记忆里没有一呼而起、驱散黑夜的萤火虫；没有迎风折伏、碧波千里的草地；也没有高擎太阳、呼喊收获的待刈麦田。天是一如既往的蓝，水是平平无奇的清，土地是亘古不变的坚实。

“采采芣莒，薄言袺之。采采芣莒，薄言襭之。”我小小的魂在田野间奔跑，吃着有野兔牙印的甜瓜，嚼着有麻雀啄痕的红枣，喝下的水好像还映着某条小鲫鱼的身形。时间像夕阳下被拉伸的影子，但夕阳终会落下，这小小的魂也会跑远，十年前离开了您，两个月前告别了父母，一个月前却是您离开了我。

还能记得，临行前我去医院同您告别，我知道的，这一面该是永别。真想多跟您说几句话，可您这孙儿一向嘴笨，没说几句就该流出泪来。那就让我再攥一会儿你的手吧！多么粗糙的手——侍弄庄稼，抱过父亲，也抱过我。时光推着一切向前移动，像风——还没捕捉其神形就已消失不见了。

车走得很快，压过黄河大桥，桥下是奔流了几千年、几千里的河水，还记得那高耸入云、白雪如玉的巴颜喀拉山么？水总是那么沉默，与世无关地向东流去，谁能读懂你不为人知的伟大思想？我偶尔会想，如果没有高考失利，我应该能陪您到最后吧。但人生哪有那么仁慈，允许我们弥补所有一厢情愿的无奈，但总要留有希冀，希望回首一顾，所有缺憾都是最美的“生花”。姑姑说您最后的日子里瘦得厉害，孙儿见不得您消瘦的身形，见不得您浮肿的手脚，但我把最慈祥的您放在了心里。

孙儿又迟到了，当我跑进熟悉的院子，您已经睡了。父亲说您睡着的样子像“伟人小平”，但我总觉得您和“伟人小平”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离我太远了。我向里屋晃去，如同刚被人从梦中唤醒的孩子，这过道儿，我走了二十年，从比方桌矮，到几乎可以碰到门框，可今天，怎么也走不到头。一滴，两滴……之前父亲不准我们在您面前落泪。终于不用再顾及您的感受了，毕竟您睡得那样熟，大概听不到。

凌晨四点，我醒来了。好久没在老家过夜，浑身酸痛，坐在您常坐的交椅上，看着窗外夜幕半掩的黎明。秋天的薄雨，缠缠绵绵地飘零。忽然想起一首诗——雨是一生错过，雨是悲欢离合。叶还未落的季节，您用秸秆编成的蛐蛐儿笼还在屋檐下摇摆，满是缝隙的草笼能承载多少时光？

雨打湿的地面会在初阳下变干，但人生道路上的雨水总要珍存几滴。时光是琴酒，虽然灼热喉咙，甚至让你落泪，最后总会剩下浓郁的杜松子香。我们常说要忘掉过去，要和过去告别，可那些失去了过去的人和看不到未来的人是一样可悲。生活不是总有遗漏的网，而是阳光，是大地，无论你身在何处，它都会将你紧拥入怀。与其用遗忘做无谓挣扎，何不伸开双臂并报以最热烈的亲吻呢？

现在我又离开了家乡，空间上的距离扯远了生者，因而让您离我更近。昨晚，您来梦里看过我，脸庞红润了很多，也许泪水才是对痛苦最好的清洗。父亲嘱咐我要学会放下，但他自己也还在徘徊吧！我们每个人心中都该有一方小小的坟墓，不是为了遗忘，而是为了时常缅怀。石碑要坐西朝东，如此，每次新生都将温暖消亡，每次消亡的余晖都刻在背后。

“永远年轻，永远热泪盈眶”，忘却太艰难、太残忍，我将永远铭记！